世界简讯:夜雨丨周玉祥：蚕事

蚕事

文/周玉祥

(相关资料图)

蚕其实也是虫，此虫之所以受人青睐，皆因它吃进去的是叶，吐出来的是丝。

蚕的生命起始于一粒小如菜籽的卵。一粒紧挨着一粒，密密麻麻地粘在纸片上，让人误以为那真是一粒粒菜籽，撒进地里就可以生根发芽。当大地一天天回暖，冬天修剪过的桑树抽出壮实的枝条，长出鹅黄鲜嫩的叶片，那些贴在纸片上沉默的菜籽，似乎得到了信息，颜色随之由浅褐色逐渐转黑。黑到极致，线头般的虫子便从菜籽里钻了出来。祖母用早已准备好的鹅毛，轻轻把这些弱小的生命扫进竹匾，撒上一层切得细细碎碎的鲜嫩桑叶。蚕的生命就这样开始。

原来，那些默不作声的蚕卵，是在等待桑叶。人的肉眼很难看清蚕子的活动，桑叶上针眼大小的孔洞和一粒粒黑色如沙子的蚕粪（因此蚕粪便叫蚕沙）告诉你蚕一直没闲着。春天的桑叶营养丰富，那些细弱如线头的虫子，在桑叶的滋养下，一天一个样，短短四五天，便迎来了它们的头眠。蚕睡眠时不吃不动，头轻轻昂起，整整两天时间保持固定不变的姿势，不受外界干扰，从此处推断，蚕的睡眠质量相当高。

从睡眠中醒来的蚕子，饿得四处爬动着寻找吃的。作为有经验的养蚕人，祖母在竹匾里放几张撕了口子的桑叶，等蚕子爬到桑叶上，再把桑叶连同上面的蚕子提起来，转移到另外的竹匾上。新的竹匾里，早已撒上一层薄薄的消毒石灰。用这样的方法，把全部蚕子转移完毕，再将切细的桑叶撒进竹匾任蚕饱餐。从头眠出来，蚕就不再像之前那样黑乎乎一片趴在桑叶上，身子比起之前大了许多，一条一条清晰可辨。

蚕子一生要经历头眠、二眠、三眠、大眠四次睡眠，每眠一次就蜕一次皮，身子就长大一圈。养蚕真正的辛苦，是在蚕大眠后。大眠是蚕子一生的最后一次睡眠。等蚕子从大眠中醒来，食量猛增，拼命进食，积蓄能量，仿佛腾飞之前漫长的助跑。靠祖母一人的力量，已经完全无法应付这些蚕子。四五层蚕架，每层摆了四五张蚕床，另外还摆了两个大竹匾，蚕床上、竹匾里，蠕动着白生生的蚕子。桑叶撒进去，转眼就被啃得精光。常常是一轮桑叶还没撒完，先撒的已经吃光。祖母坐在板凳上，忙着为蚕子换匾，她先在空匾里撒上一层薄薄的石灰，把蚕子抓起来放进去，等一个匾里的蚕子全部转移到另一个匾里，直接将石灰撒在蚕身上，撒一层厚厚的桑叶。把刚刚腾出来的匾里的蚕沙倒掉，撒上石灰，将另外一个匾里的蚕子转移进去。等到为全部蚕子都换过匾，半天的时间就过去了。

我们加入了采桑的队伍，一筐桑叶背回家，还不够喂一次。屋子里整天响着蚕食桑叶的声音，沙沙沙，沙沙沙，声音细密如雨，听得人心里痒酥酥的。夜里，母亲要起来两三次，为蚕子添桑叶。为了蚕茧的质量，她用温开水兑了蜂蜜，冷却后撒在桑叶上喂蚕。

终于，匾里出现了一条异样的蚕子，全身透亮，摇头晃脑四处寻找着什么——放信蚕！这是一条已经吃够了桑叶，开始吐丝的蚕子。放信蚕的出现，意味着很快满屋的蚕子都将进入生命的另一个阶段。祖母小心地把这条放信蚕捉到草龙上。草龙，是用干净的稻草扎成的，一条挨着一条，铺在木楼板上。

蚕子的食量慢慢放缓，每个匾里陆续出现了“亮蚕”，四处乱爬，急匆匆寻找着可以结茧的地方。有些性急的，寻到竹匾边沿，巧妙地利用角度，有条不紊地织起网来，等你发现时，一个茧已初具雏形。透过层层蚕丝，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忙碌身影。更多的蚕子被请到了草龙上，万头攒动，所有的蚕子都在忙着用自己的丝造一所精致的房子，把自己囚进去。只需两三天，蚕山上再不见一条蚕的踪影，而是结满了密密麻麻的洁白的茧。当然，我们都清楚，蚕其实并没有停止工作，它们还在用自己的丝，一层层加固着自己的居所。蚕的终极目标，是吐尽最后一缕丝，变成一具古铜色的蛹，长出翅膀，然后咬破蚕子重返尘世。但是，人不给它这个机会，就在它们做着飞翔梦的时候，被一颗颗摘下来，卖出去。这些卑微的虫子，从来不会想到，它们可以创造一种恒久的美丽。

上面说的是养春蚕，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蚕事。除了春蚕，还有夏蚕、正秋蚕、晚秋蚕。从小耳濡目染，我对养蚕熟悉得很，蚕子从卵里一钻出来，每天该干什么都清清楚楚。蚕子娇气，蚊叮虫咬都会导致蚕子生病，对生存环境的清洁卫生要求高，夏天气温高，每天至少换一次蚕床。

我小时候第一次试着养蚕，虽不十分成功，但还是有收获。我用卖蚕茧的钱，给家里买了一个打农药的喷雾器，两个瓷盆。养蚕的故事，虽历经数千年，现在依然在中国的乡村延续。

（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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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：朱阳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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